“半个世纪后，我找到并重新审视了马吉影片，‘鬼片’胶卷静静地继续转动，从胶卷里听不到叫喊声、枪声，但我感受到了一直守护着真相的拍摄者深深的悲伤。”1991年10月6日，日本每日放送（MBS）播出日本国内第一部追寻南京大屠杀的52分锺纪录片，掀起滔天巨浪。“加登英成制作的南京大屠杀纪录片再次发掘了马吉影片的历史价值，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国家记忆与国际和平研究院专家、南京师范大学副校长张连红向大公报表示，每日放送电视台在黄金时段，第一次向日本民众公开播放了马吉影片的主要内容，纪录片通过南京暴行的原始活动画面和当事人的访谈，揭露了日军在南京暴行的真相，戳破谎言，有力打击了日本右翼否定南京大屠杀的嚣张气焰。

　　图：1991年8月，加登英成将从美国找到的11分锺马吉影片带到南京，请南京大屠杀幸存者们辨认。右二为夏淑琴，右三为李秀英。

　　1991年7月2日，加登英成在洛杉矶电影中心最先发现南京大屠杀期间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总干事乔治·费奇（又名费吴生）外孙女汤娅·昆顿捐赠的11分钟马吉影片。“同一时期，日本共同通信社也对马吉影片感兴趣，我们就德国的罗森资料进行过交流。最先拿到胶片的是我，之后，共同社、京都通信等都与洛杉矶电影中心进行了确认。”

　　“在美国实际发现胶片时，我还记得当时既兴奋又高兴的心情。”加登英成对大公报记者说，“发现了胶卷，采访就结束了是不行的。为了提高胶卷的可信度，我得想办法找出胶片中的被害者。”“胶片上的文字信息成为关键，我想这应该是根据两位牧师（约翰·马吉与乔治·费奇）所掌握信息做的。”

　　访遍中美德日 交叉印证影片内容

　　循着影片中马吉牧师在拍摄的每一处场景做的简要文字说明线索，加登英成联系南京，找到了两位被害者：时年74岁的李秀英（已于2004年逝世）与62岁的夏淑琴。“影片上的信息成了寻找受害者的关键。”加登英成说。

　　为避免信息源单一，加登英成采取多角度采访，以多方证据交叉印证影片的真实性。半年的时间内，他采访了约翰·马吉的儿子大卫·马吉、乔治·费奇的女儿和女婿；循着不断发现的新线索，查找东京审判（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中的证人证词详细资料；从耶鲁大学图书馆找到了南京大屠杀期间留在南京的唯一外科大夫罗伯特．威尔逊（又名韦如柏）的日记；在柏林波茨坦档案馆找出《罗森给德国外交部的报告》的附件──马吉牧师写的详细英文影片镜头目录；专赴南京实地采访。

　　“采访后，我觉得这不是捏造”

　　在美国，加登英成采访乔治·费奇的女儿夫妇，他们对着加登英成的摄像机镜头说：“在日本，政治家和学者都说南京暴行并没有发生。这完全是胡说八道！父亲的这些影片无疑是残酷的，这些可怕的事情确实发生了。”

　　马吉影片拍摄者约翰·马吉的儿子大卫·马吉，不仅展示父亲拍摄用的那台16毫米摄影机，还带着记者下到地下室，看父亲留下的胶片。在接受加登英成采访时，大卫·马吉说，“第一次看这部影片时，我像大多数人一样被吓到了，大多数镜头是在医院拍摄的，那些受害者的可怕遭遇，他们被烧死，被枪杀。”

　　“关于南京大屠杀的历史，我在书上读过很多。实际采访之后，我觉得这并不是捏造，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加登英成对大公报记者表示，“南京大屠杀的节目在日本反响很大，给我的职业生涯留下了深刻记忆。”

　　记者手记：加登捍卫真相 值得尊敬

　　2020年12月，我收到纽约“纪念南京大屠杀受难同胞联合会(下称“联合会”)”会长姜国镇寄来4盒录像带，其中一盒是加登英成1991年拍摄的纪录片《验证南京大屠杀》。这部逾50分钟的影片足有10分钟1秒使用了马吉牧师拍摄的影像。

　　《验证南京大屠杀》播放的时间，早于“联合会”拍摄的《马吉的证言》与《奉天皇之命》。片中的马吉影片是哪里来的?透过“联合会”的邵子平、旅日华侨林伯耀和新华社驻日本记者邓敏，我辗转要到了加登的邮箱地址。

　　2021年1月16日，我用翻译软件给加登发出第一封邮件，说“我特别想知道您在1991年前后去美国寻找马吉影片的经历。”两天后，我收到加登的回信。从2021年1月16日至2022年11月2日，我与加登往来邮件117封，他认真回答了我提出的多个问题。

　　在众多有关寻获马吉影片的报道中，都有当年“联合会”在美国与日本记者赛跑，最终获得马吉影片，这个日本记者就是加登。事实是：1991年7月2日，加登英成在洛杉矶发现11分锺费奇版马吉影片，而“联合会”的邵子平是在1991年7月12日，从大卫.马吉家地下室内找到马吉影片。其中，有关日本侵略中国的内容长达37分锺。

　　加登以职业记者的公正、严谨与执著，勇敢地揭露了被刻意遮盖的日本历史中最黑暗的南京暴行。他值得尊敬。

　　加登寻访受害者 验证影片 | 李秀英：过了54年，日军刀刺的伤疤也没消失

　　上图：34秒的画面中，罗伯特.威尔逊医生正在为面部及身体肿胀、遍体鳞伤的李秀英检查伤口。下图：1991年8月，李秀英在当年获救的南京鼓楼医院向加登讲述日军暴行。

　　马吉影片线索

　　“这个19岁的女人怀孕了，她在反抗日本士兵的强奸时被刺刀刺伤，当她被送往一家难民医院时，头部和身体上至少有29处伤口。”(马吉影片中场景说明)

　　文献资料考证

　　《罗森报告》附件马吉影片说明词：“这个19岁的女子在难民区的美国学校里避难。她怀第一胎已经6个半月。一个日本兵要强奸她，她进行反抗，因此被他用刺刀狠狠刺了一通。她的胸部和脸部被刺伤19处，腿上捱了8刀，下身捱的一刀有2吋深，因此她在被送进鼓楼医院一天后就流产了。这期间她的伤口已经癒合。”

　　罗伯特.威尔逊医生日记：“12月21日 前天在五台山，一位怀孕6个半月的19岁姑娘因抗拒两位日本兵强奸，脸上被砍了18刀，腿部有几处伤口，下腹部也有一个很深的刀口。今天上午我听不见胎儿的心音，她可能会流产。”

　　赴南京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馆内展示的关于南京事件的各种资料，其中有一张很大的女性照片，这张照片中的女性也出现于加登英成在美国发现的马吉胶卷中，照片下面写着李秀英这个名字。

　　受害者口述

　　“即使过了54年，被日军刺伤的伤疤也没有消失。”受害者李秀英带加登英成到当年被害现场及救治她的南京鼓楼医院讲述事实，并展示累累伤疤。“1937年12月19日上午九点锺，来了6个日本兵，跑到地下室，准备拉走我和另十多个年轻妇女。我宁死也不能受辱，就一头撞在墙上，昏倒在地。中午，又来了三个日本兵，其中一人上来解我的纽扣，我去夺下他腰间的刀，日本兵大惊，同我争夺刀柄。我夺不了刀，就用牙咬。另两个日本兵听到喊叫声跑过来，用刺刀向我身上乱戳。一个日军用刺刀向我肚子刺来，我失去了知觉，被父亲送进鼓楼医院抢救。经美国医生威尔逊的检查，我身上被刺了37刀，嘴唇、鼻子、眼皮都被刺破了。经过7个月的医治，我才恢复了健康。”

　　夏淑琴：第一眼看到的是两个姐姐光着身子死去

　　上图：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夏淑琴一家祖孙9口人中7人惨遭日军杀害，邻居4人同时遇害，陈尸遍地的惨景长达35秒。这组画面是东京审判中的出庭证人许传音和马吉牧师赴现场拍摄。下图：1991年8月，夏淑琴在当年惨案现场向加登证实：“我爸爸就死在这里”。

　　马吉影片线索

　　“当日本人进城时，他们全家都被屠杀了。其中两名妇女被强奸，然后被处死，其中一人被以一种特别可怕的方式处死。”(马吉影片中场景说明)

　　文献资料考证

　　1946年7月26日东京审判中，在南京大屠杀期间担任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委员的中国人许传音作为起诉方证人作证：“在南门的新开路7号(据夏淑琴所述应为新路口5号)有这样一家，我曾和马吉先生到过那里。就在那里，11个人被害，3个被强奸，被姦者中有一个14岁，一个17岁。强奸后，日军把外物塞到阴道里，她们的祖母后来把那物件拿给我看。年轻姑娘在桌上被强奸，我到那儿的时候桌上血迹尚未干透。我们还看到了尸体，因为它们都被放到屋外几码处，所有的尸体都在那里。我和马吉先生把尸体拍下来，因为它们反映了这里发生的罪行。”

　　1946年8月15日，约翰.马吉在东京审判中出庭作证。被马吉视作“最可怕的东西”即为许传音领他去拍摄的夏淑琴家惨状。马吉在法庭的证言中对目睹的现场作了极为详细的叙述后，强调道“如果我的摄像机，如果我当时有彩色胶卷的话，就可以拍出女孩被强奸的桌子上和另外一个人被杀的地上都有血迹。”

　　《罗森报告》附件马吉影片说明词以整整一页纸，详细说明了日本兵是如何杀害这一家人的。而且其中写着八岁和四岁的姐妹躲在旧床单下幸存下来的事情。

　　受害者口述

　　夏淑琴领着加登英成来到一家被惨杀的现场：“这是当年的新路口5号，当时我8岁。1937年12月13日上午，一队日本兵约有30人到我家门前敲门，父亲跪在日本兵前，恳求他们不要杀人，却被日本兵用枪打死。然后他们把住在隔壁的父子四人全部杀了，再往里走。

　　日本兵从母亲手中强行夺过1岁小妹妹，直接摔死在地上，并扒光母亲的衣服，轮奸后用刺刀杀死，并在她下身里塞进一只瓶子。我在另一个房间的窗户中看到这一切，就是这个窗户。走进我们房间的日本兵首先冲向外祖父、外祖母，枪杀了他们。然后把16岁的大姐推倒在桌上，把裤子脱下来。14岁的二姐也被拖倒在地板上，衣服被扒光。我吓得大哭，就日本兵用刺刀在背后刺了三刀，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两个姐姐那光着身子死去的样子。外祖母也倒下了，脑浆都出来了。”

大公报2022年12月12日A10版版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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